龟、蛇合体之形——龟蛇、凤、麟

六神是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螣蛇、勾陈，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而六神又是在传统的四灵、五灵基础上形成的。

六神中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被称为四灵，又称四象、四神。四灵的说法不一，有以麟、凤、龟、龙组合者，有以苍龙、白虎、朱雀、玄武组合者，等等。对此，王小盾先生说：“四象的组合，最早并不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组合。从出土文物来看，在这一组合出现以前，已经有过龙、虎、凤、麟的组合；而从文献记载来看，在这一组合出现以前，则已有过两种说法。一种说到交龙、鸟隼、熊虎、龟蛇的组合，另一种说到龙、龟、凤、麟的组合。”当四灵的组合发展演变至苍龙、白虎、朱鸟、玄武以后就形成了比较稳固的四灵体系。但形成这种比较稳定的四灵说经历了非常漫长的过程，特别是北方的玄武神一般被认为是龟、蛇合体之形，即由位于尾宿的由5颗星构成的龟星官和由位于室宿的由26颗星构成的螣蛇星官组成。而龟蛇合体的玄武在在作为北宫之象前六爻青龙朱雀勾陈排位，北宫之象有麒麟，麒麟之前又有神鹿。四灵的起源很早，大约在公元前第四千纪的中叶，就已经形成了以龙、虎、鸟、麟（鹿）组成的四象体系，而至公元前2世纪中叶，以龙、虎、鸟、玄武为代表的新的四象体系就基本定型了。

四灵的形成与古人对天区的划分有关。中国古代天文学家把天赤道附近的星空划分为二十八宿，东、南、西、北四方各七宿，称为四宫。东方七宿为角、亢、氐、房、心、尾、箕，南方七宿为井、鬼、柳、星、张、翼、轸，西方七宿为奎、娄、胃、昴、毕、觜、参，北方七宿为斗、牛、女、虚、危、室、壁。并且，四宫之宿各以四种灵兽相配，即东宫苍龙、北宫玄武、西宫白虎、南宫朱雀，故四灵又被称为四象。对于古人以龙、虎、鸟、龟、蛇这五种动物作为四宫之象的原因，学界有不同的看法。有认为是原始部落的图腾遗迹的，有认为可能与某些具体的星宿昏中时所代表的季节特征有关，因为四象体系与四季恰好可以相互对应。最普遍的说法是，由于四宫中众多星象构成了该四组动物的形象，冯时先生对此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讨论。

五灵是在四象的基础上形成的，亦与划分天区有关，在将天区划分为东、南、西、北四宫的基础上，又将中间一带即北极星附近的星座单列出来，称为中宫。与东、南、西、北四宫一样，古人在中宫亦安排有对应的灵兽，但是中宫的对应物众说不一，蔡邕的《月令》说对应麒麟，《淮南子·天文训》说对应黄龙，等等。这样，五灵的组合主要有苍龙、朱鸟、黄龙、白虎、玄武和麟、凤、龟、龙、白虎两种。五灵的形成应与五行理论密切相关，秦汉之际，人们将世间万象与五行相配伍，在方位上东、南、西、北、中分别对应五行木、火、金、水、土龟、蛇合体之形——龟蛇、凤、麟，天区的划分亦不例外，而五灵就是在将天区划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宫的基础上产生的。

与四灵、五灵在传统文献中有大量的记载不同，六神作为一个集合名词及一组神主要是出现在龟卜和筮法类文献中，而六神同时较早出现是在式占中的十二神将中。如出土发现的现藏上海博物馆的六朝晚期的一件铜式背面有两段铭文，其中一段为：

前一腾蛇，前二朱雀，前三六合，前四勾陈，前五青龙，后一天后，后二太阴，后三玄武，后四太常，后五白虎，后六天空。

此十二神在《五行大义》和《唐六典》中将其称为“十二将”，又因均与天官有关，故《景祐六壬神定经》又将其称为“天官”。李零先生在陈梦家先生的观点之上认为此十二神在西汉早期已经存在。此十二神将中腾蛇、朱雀、勾陈、青龙、白虎、玄武六神完全具备，故人们有时认为龟卜和筮法类文献中的六神应是来源于式占中的十二神将。但是玄武形象本为龟蛇合体，那么腾蛇星官为何又从玄武形象中分离出来而单独作为一神呢？并且，六壬式中的十二神排序法与六神在龟卜及筮法中的排序法是不同的，在筮法及龟卜等占卜术中，六神往往是与具体表示时日的天干联系在一起的，这表明，六神的形成可能另有来历。

五行理论不但对五灵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六神的形成。从传统文献来看，六神在《史记·天官书》中就已经有了雏形。《天官书》云：东宫苍龙、南宫朱鸟、西宫咸池、北宫玄武。这里司马迁不以白虎而以咸池为西宫之象，可能是由于白虎在当时仅仅是西宫七宿中觜、参两主宿的形象之故，但由于觜、参两宿为西宫主宿，故实际上古人一般仍以白虎作为西宫形象。《天官书》除了将四方的四宫对应四灵兽之外，又以“中宫为天极星”，在南宫朱雀之傍有一轩辕星官，《天官书》又将五灵中原居中宫的黄龙安排在此，即“轩辕，黄龙体。”《天官书》的这种安排应与五行理论中的五季说有关，即在春夏秋冬之外，在夏季之后又设一季夏。此时，如果我们将灵兽与星宿相对应的话，东南西北分别为苍龙、朱雀、白虎、玄武，中宫为天极星即北极星官，而在南宫之侧有轩辕星官，对应黄龙。这样苍龙、朱雀、白虎、玄武、北极、黄龙的组合就成了六神形成的最早雏形。当然，这里的六星官与后来的六神在名称上不完全对应，主要是中宫的北极与南宫之侧的黄龙，《天官书》中的北极后来被勾陈代替，黄龙后来被腾蛇所取代。那么，为何勾陈能够代替北极、腾蛇能够取代黄龙呢？下面我们对此问题试做分析。

勾陈能够代替北极，这与勾陈星官与北极星官之间的位置有密切关系。作为星官，勾陈在紫微垣内，最近北极。如《晋书·天文志》云:“北极五星，钩陈六星，皆在紫宫中。”由于两者均位于紫微垣最中心区而相邻，故在星占中往往将北极与勾陈置于一起。如《唐开元占经》卷36《荧惑占七·荧惑犯北极钩陈六十》云：“《皇帝占》曰：荧惑入紫宫，犯北极中央大星，为不道臣弑其君……《荆州占》曰：火守钩陈，人主忧。《皇帝占》曰：火犯钩陈，后宫乱兵起，宫中幸臣谋主，王者有忧。”可能就是由于两者相距最近而关系密切，故在后来就逐渐用勾陈星官代替了北极星官。

我们再来看看腾蛇为何能够代替黄龙。作为星官的腾蛇在虚、危两宿以北，在四灵、五灵体系中往往是与代表虚、危两宿的神龟共同构成玄武形象而作为北宫之象的，而《天官书》中黄龙所在位置在南宫之侧六爻青龙朱雀勾陈排位，远在虚、危以北的腾蛇星官应不会出现在此方，故这里的腾蛇可能不是作为星官，而是作为灵兽来代替黄龙的。

郭沫若先生曾对轩辕星官中黄龙之象的来历作了如是解释:“轩辕为‘黄龙体’之说亦可注意。轩辕下柳、星、张三宿及翼之一部，在西方为水蛇，巴名Slru，其象恰类中国之龙……此与巴比仑图象之相类，恐亦非偶然二字所能了结者。故余疑柳(咮)、星、张、翼四宿实即水蛇之分化，因水蛇之意失传故转化而为朱鸟；而水蛇之象则移于轩辕而为‘黄龙’，狮则变为熊也。”按照郭沫若先生所言，对应轩辕星官的黄龙之象本来就是西方柳、星、张三宿及翼之一部之象——“水蛇”转移而来的，而水蛇之象类似中国之龙。《史记·天官书》云:“轩辕，黄龙体。”《集解》：“孟康曰：‘形如腾龙。’”是说轩辕星官之象本来就像一条腾飞的龙。又《唐开元占经》卷66引《石氏》亦曰:“轩辕，一名昏昌宫而龙蛇形，凡十七星。”故以蛇代替黄龙是很自然的了。当然，在六神体系中以中国古代文化中具有特殊意义的腾蛇形象来代替黄龙，是因为古人往往将腾蛇认为是与龙相似能够乘云游雾而飞者。如《韩非子·难势》云：“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龙蛇与螾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荀子·劝学》云：“腾蛇无足而飞，梧鼠五技而穷。”《淮南子·主术》云：“夫腾蛇游雾而动，应龙乘云而举，猿得木而捷，鱼得水而骛。”古人认为，腾蛇不但能够乘云而飞，并且与龙关系非常密切。《尔雅》云：“腾，腾蛇”。晋代郭璞注云：“龙类也，能兴云雾而游其中。”宋人邢昺疏：“蛇似龙者也。名螣，一名腾蛇，能兴云雾而游其中也。”宋代罗愿《尔雅翼》卷32“腾蛇”条云:“腾蛇，龙类，有鳞无足。能兴云雾而游其中，其行千里，因风而化。”正是由于腾蛇与龙有共通性，故后来古人逐渐以腾蛇代替黄龙而组成六神体系。显然，这与勾陈星官在天文学知识背景下代替北极不尽相同，以腾蛇代替黄龙的过程先是西方天文学中的水蛇移于轩辕星官而为黄龙，然后是基于中国传统神话中腾蛇与黄龙的共通性而以腾蛇代替了黄龙。故六神体系最终是在天文学、五行学说和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等基础上形成的。

当腾蛇取代黄龙、勾陈取代北极后，六神就形成了，而且从有关专门论述六神的文献来看，六神与方位的配置同《天官书》中所言完全一致。如《五行大义·论五灵》曰：

史苏《龟经》云：“木神苍龙，岁星之精；火神朱雀，荧惑之精；灰土之神，名曰腾蛇；土神勾陈，镇星之精；金神白虎，太白之精；水神玄武，辰星之精。苍龙主头，朱雀主唇颈，腾蛇主胸胁，勾陈主腰腹，白虎主股膝六爻青龙朱雀勾陈排位，玄武主脚胫。”案此之六神，朱雀、玄武、苍龙、白虎，与经纬说同。唯勾陈之神，其语有异。而天官有勾陈之星，在紫微之内，故为土神。此即蔡邕所云“麒麟之信”也。腾蛇居火之末，在土之初，而为灰神。以蛇配龟，共为玄武，无有正方，故为灰神，其配头足等以东为首，故龙配头也，以次南转，故玄武配足。

这是目前所见最早专门讲解六神的记载。史苏为晋掌卜大夫，此《龟经》为托名史苏所作，其成书时间已不可考，但推测应在西汉以后。此处所言四方为传统四灵苍龙、朱雀、白虎、玄武，中间为勾陈，而在南方火神朱雀与中央土神勾陈之间则为灰神腾蛇，与《天官书》所言一致。正是由于腾蛇取代了轩辕星官的黄龙，而轩辕星官本属南宫，故在敦煌五兆卜法文献中腾蛇的五行属性与南方朱雀一样亦属火，如P.2859、P.3646云：“青龙木神生朱雀，朱雀火神生腾蛇，腾蛇火神生勾陈，勾陈土神生白虎，白虎金神生玄武，玄武水神生青龙。”此与后世占卜术中将腾蛇属土不同。而且，《五行大义·论五灵》所言六神的五行属性亦符合五行相生理论，如东方苍龙木神生南方朱鸟火神，南方朱鸟火神生中宫勾陈土神，中宫勾陈土神生西方白虎金神，西方白虎金神生北方玄武水神，而在南方火与中宫土之间加入腾蛇灰神，这亦符合火烧万物为灰而化土的过程，所谓“腾蛇居火之末，在土之初，而为灰神。”但是，萧吉又认为“以蛇配龟，共为玄武，无有正方，故为灰神。”是说六神中的腾蛇为天文学中的腾蛇星官，显然这与我们在前面所讨论的六神中腾蛇的来源不同。若六神中的腾蛇是天文学中的腾蛇星官，那么位于北宫室宿的腾蛇星官怎么会转移至南宫侧之轩辕星官呢？且若如此，玄武形象亦不再是龟蛇合体而仅是龟形了。又由于文献中对六神形成的讨论罕见，特别是勾陈与腾蛇如何与四神组成六神的问题鲜有论及，故萧吉又云：“唯勾陈之神，其语有异。”认为勾陈为土神是由于“天官有勾陈之星，在紫微之内，故为土神。”

王小盾：《中国早期思想与符号研究——关于四神的起源及其体系形成》，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920～921页。具体讨论可以参考该书第二章和第七章的有关内容。

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302～320页。

陈久金：《华夏族群的图腾崇拜与四象概念的形成》，《自然科学史研究》，第11卷第1期，1992年。又陈久金《北方神鹿到北方龟蛇观念的演变——关于图腾崇拜与四象观念形成的补充研究》，《自然科学史研究》，第18卷第2期，1999年，第115～120页。

郑文光：《中国天文学源流》，第三章第三节，科学出版社，1979年。

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302～320页。

李零：《中国方术考》，东方出版社，2001年，第122～125页。

冯时先生认为，西汉时作为觜、参两宿形象的白虎还没有扩展到西宫全部七宿之象，并且从实物证据显示来看，此过程会晚到东汉。见《中国天文考古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311～313页。王小盾认为以白虎作为西宫七宿之象在春秋时期就有实物证据了。见《中国早期思想与符号研究——关于四神的起源及其体系形成》（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905页。

《天官书》中五宫的内容见《史记》卷27，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289～1311页。这部分内容陈遵妫先生有过详细介绍，参陈遵妫：《中国天文学史》第2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64～280页。

[唐]房玄龄等撰：《晋书》卷11，中华书局，1974年，第289页。

[唐]瞿昙悉达撰：《唐开元占经》卷36，《四库术数类丛书》本，第五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465页。

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释支干》，《郭沫若全集》考古编第一卷，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258～259页。

[汉]司马迁：《史记》卷27，中华书局，1982年，第1299页。

[唐]瞿昙悉达撰：《唐开元占经》卷66，《四库术数类丛书》本，第五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652页。

[清]王先慎：《韩非子集解》，第297页，《诸子集成》第五册，中华书局，1954年。

[清]王先谦：《荀子集解》，第6页，《诸子集成》第二册，中华书局，1954年。

《淮南子》卷九，第132页，《诸子集成》第七册，中华书局，1954年。

[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影印本龟、蛇合体之形——龟蛇、凤、麟，1980年，第2641页。

《文渊阁四库全书》第2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510页。

[隋]萧吉著、钱杭点校：《五行大义》卷5，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147页。